剿灭白莲教的战事顺利无比,一场追杀下来,啸聚于八里湾镇的万余白莲教匪大部被歼,只有少数腿快的逃出了生天,算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美中不足的是陆寡妇母子都逃脱了官军的剿杀,尽管河南官府下令全省通缉,又上报刑部下了海捕文书,奈何河南正值大灾之年,各地纷乱无比,一时间也难以找到这对母子之下落,事情遂就此成了一桩悬案。
缉拿白莲教余匪的事儿自有河南官府与刑部去操心,弘晴却是无暇理会,当然了,就算他想插手其中,也没那个能力,毕竟他手中的“尖刀”如今仅仅只是初创阶段而已,官府方面还能仰仗着“麒麟商号”的能量捣腾上一番,至于江湖么,眼下还真就顾不上,自打随大军到了开封,将擒下的女匪陆嫣然往官府一交之后,弘晴索性便不再关心此事之始末了,也没去管三爷的赈灾事宜,好生休整了数日,而后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投到了河道治理上,与先期赶到了开封的副总河陈启栋密议连连,总算是捣腾出了一份详细无比的黄河综合治理以及漕运改海运之章程。
章程是有了,在弘晴看来,可行性也很高,然则兹事体大,并非是弘晴能说了算的,甚或也不是三爷能详加定夺的,毕竟此事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终归须得老爷子拍了板才能放手施为,当然了,在上报内廷之前,还须得征求三爷以及河南巡抚荣柱的认可,奈何赈灾事务繁琐无比,三爷忙得个脚不沾地,接连数日都不曾回过驿站,尽在各灾区往来奔波,弘晴尽自焦急也没辙,只能是耐着性子在驿站里等着三爷的回转。
“小王爷,醒醒,王爷回来了。”
章程已整好,而三爷又迟迟未回,闲极无聊之下,弘晴只好以睡觉打发时间,倒不是弘晴不想去城里逛逛,奈何眼下的开封城中灾民无数,乱得紧,天晓得其中有没有漏网的白莲教乱匪,弘晴可不想拿自家的生命去胡乱冒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窝在驿站将就着也就是了,这不,天刚过午,用过了午膳之后,弘晴便上了榻,盖着一床薄被单,舒舒服服地又睡上了,方才刚合眼没多会,耳边就传来了刘三儿急吼吼的喊声。
“嗯,zhidào了,更衣!”
弘晴这会儿正自睡意朦胧着,可一听三爷回来了,仅存的睡意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一咕噜翻身而起,吩咐了一声,由着刘三儿侍候着换上了身新衫,便即疾步向书房处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方才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端坐在文案后头,一脸笑意地与李敏铨小声议着事儿,人虽清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可精神却是极佳,隐隐然间,已是有了些明君之气象,弘晴心中暗自叫了声好,可脚下却是不敢稍停,疾步抢到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这一见弘晴到来,三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虚抬了下手,示意弘晴坐下叙话。
“谢父王隆恩。”
眼瞅着三爷如此高兴,弘晴的小心眼立马便活泛了起来,脑筋急转之下,隐隐已猜到了三爷兴致勃勃的根由之所在,但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谢了一声,走到李敏铨对面的空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晴儿来得正好,阿玛原打算让人去唤你的,只是听说你在午睡,也就作了罢,今既已起了,那就议议也好,唔,尔且先看看这邸报,有甚事待会再议。”
三爷显然很是满意弘晴这等恭谦的态度,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指点了下文案上搁着的一份邸报,语带一丝激动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三爷既是有吩咐,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起了身,疾步走到了文案前,躬身将邸报端了起来,行了个礼之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细细地翻阅着手中的那一叠邸报,只一看,心情顿时也是一阵大好,不为别的,只因这份邸报上所说的正是京师清欠的事儿,四爷一方果然是动了起来,还真就玩的是弘晴在河漕衙门所使的那一套,啥抓把柄,玩高压,闹腾得倒是极为欢快,按邸报上所说,效果还颇佳,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已是强行清出了近千万两的亏空,说是成绩斐然也绝不为过。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四叔要惹大麻烦了,京师将乱矣,然,于父王而言,却是好事一桩。”
旁人或许看不出那斐然的成绩后头都藏着些甚,可弘晴却是早就有所预料,自是清楚京师的水有多深,更清楚重压之下的反弹会有多猛烈,当然了,弘晴相信三爷必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方才会兴致高昂,正因为此,弘晴也没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个结论。
“哦?说说看。”
四爷要有大麻烦了,这一点三爷自是看得通透,也正因为此,三爷当初才会同意弘晴的提议,自动揽下了赈灾河南这么份苦差事,为的便是避开京师里即将爆发出来的大动荡,也有心等着京中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再回京收拾残局,然则说到具体的策略么,三爷这段时日以来,倒是没少思忖,却始终难言绝对之把握,这会儿见弘晴说得如此zixin,自是来了兴致,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以为京师水深,一味用强,虽可得逞一时,却断难长久,重压之下必有反弹,真到那时,八旗子弟啸聚天安门一时或将重演也,纵使四叔有所防范,也难挡诸位叔伯之合力,其事败乃必然之事也,此毋庸再议,想来父王也是清楚的,而今所虑者,不外如何拨乱反正耳,孩儿倒有四策可解此厄。”
弘晴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京师时局wèilái这段时日里的走向,而后一派胸有成竹状地表明了对善后处理一事的绝对信心。
“嗯,晴儿所述即便不中,怕也不远了,至于拨乱反正么,又计将安出哉?”
一听弘晴如此表态,三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往下追问道。
“头一策也简单,便是孩儿曾在河漕衙门用过的还款协议书,无论是在京诸官还是各地官府,亏欠一事皆是陈年积累而来,真欲短时间里清欠完毕,又怎生kěnéng,须得有步骤而为之,数年之内,能有近半清完,已是难能,但消有此还款协议在,一者亏欠之人可有个缓冲之余地,当不致狗急跳墙,二来么,亏欠之人皆是权贵,向不缺生财之道,但有缓冲,清还便不算难事,国库亏空一事亦可得缓解,此法可谓是温水煮青蛙之道也。”
弘晴笑着将第一条策略详细地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急着说出另外两策,而是给三爷留出了足够的思索之时间。
“温水煮青蛙?”
三爷是精明人,自是一听便懂了弘晴所言的还款计划书之道理所在,可对于“温水煮青蛙”一词却是茫然不知所以,这便满是好奇地吭哧了一声。
“父王明鉴,青蛙者,便是田地间寻常所见之蛙,若是将其猛然掷入沸水中,其必拼死跃出,可若是将其置于一锅冷水中,缓缓以火煨之,则水渐热,而蛙浑然不觉,带到水热极,蛙欲跃,已无力也,此即是温水煮青蛙一说之由来,孩儿也是偶读杂书所见,是与不是,却尚须检验。”
温水煮青蛙便是后世著名的条件反射之实验,这可不是这个时代人所懂的原理,弘晴也是一时嘴上没把门,说漏了嘴,这会儿听得三爷追问,心下自不免有些个尴尬不已,赶忙胡乱地解释了一通。
“原来如此,这词用得倒是有趣,嗯,还有两策为何,且一并说来听听好了。”
一听弘晴这般解释,三爷也就释然了,心中暗赞这词用得好,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着。
“回父王的话,第二策便是火耗归公,此策专一用来整肃地方吏治,今银贱而铜贵,官价一两银千钱,可实则世面上一两银不过七百五十钱而已,草民何来如许多之银两纳税捐,大多以铜钱作数,而各地官员所上缴之税捐,却都以官银为之,每两还须得三钱之火耗,个中所差之额,巨矣,若不整肃,地方官府必糜烂无疑,此不可不慎也!”
火耗归公一策虽说是弘晴从前世电视剧里看来的,可弘晴自己却也没少收集这方面的信息,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际说将出来,自也就条理分明无比。
“这群蟊贼,私下吞了如此多的银两,还敢往国库里伸手,当真贪婪至极!”
三爷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懂了个中之蹊跷,飞快地一算,立马便惊觉下头那帮官员们究竟有多贪婪,当真愤怒已极,猛地一拍文案,怒气勃然地骂了一嗓子。
得,您老也别怒了,若不是咱的商号撑着,您老不也往国库里伸手了么,那时也没见您老有甚愧疚之心的。
一见三爷震怒如此,弘晴心中暗自好笑不已,狠狠地腹诽了三爷一把,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派恭谦的样子,静静地端坐着,等着三爷自个儿往下追问。
“哼,本王自当上本皇阿玛,若不明令禁止此事,国将不国矣,此事押后再说,晴儿且言第三策又当如何?”
三爷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作了一番之后,也就没再多啰唣,再次往下追问了起来。
“父王明鉴,火耗一事倒也不可全免,概因铸官银确是有火耗,孩儿在工部时,曾私下做了个实验,大体上确须得一钱之数,若是全禁了,官员岂不得自掏腰包,故不可行也,归公统一处理便好,再,官职有瘦有肥,不可等一也,正因为此,官场上钻营之事方才每多所在,孩儿第三策便是针对此事,即养廉银也。”
眼瞅着三爷已是平静了下来,弘晴这便温和地笑了笑,娓娓将第三策的根底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明言个中道道,而是在此处卖了个关子。
“养廉银?这……”
一听弘晴又冒出了个新名词,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侧头看了弘晴一眼,正要往下追问之际,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便即停下了话头,眉头微皱地看了过去,脸上满是不耐之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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