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郡之事,已经用不着申辩了,李隆基已然清楚,那是有人冒名替。
而且,步云飞也听出来,对于阳泉之事,李隆基其实也不想追究,他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下台的台阶,毕竟,身为大唐皇帝,大唐官员被人杀了,这件事总不能一笔带过,总要有个法。
“皇上圣明!”步云飞跪地道,他这句话,是告诉李隆基,他他已经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了陕郡的真相,他不必为自己鸣冤了。
李隆基鼻子一哼:“你杀了朕的县令,再来恭维朕圣明,步云飞,你这是欺君!”
“欺君”二字,从皇帝嘴里出来,非同可!若是在朝堂上,李隆基当着群臣的面出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人首身异处!甚至,株连九族!
但现在是在般若堂!
这里没有一个朝廷大臣,有的只是佛祖真身舍利!
“皇上,臣擅杀朝廷县令,有欺君之实,但绝无欺君之心!”步云飞道。
“好一个有欺君之实,无欺君之心!朕倒要听听,你如何自圆其!”李隆基话的冷峻,可语调却是降了下来。
步云飞这话貌似矛盾的话,得极为巧妙,把李隆基架在半空中,发作不得。
“有欺君之实”,是,皇上对步云飞指责是对的,给足了李隆基面子。若是直接矢口否认,强行争辩,那就等于是当面指责皇上错了,李隆基面子上接受不了。
“无欺君之心”,却是给了自己一个申辩的机会。
步云飞俯首道:“臣身为九品行军录事,杀阳泉县令黄日春,乃是以下犯上;未经朝廷允许,擅自行刑,乃是先斩后奏!以下犯上,先斩后奏,违背大唐律法,律法乃皇上所定!所以,臣有欺君之实!”
“你倒不糊涂!”李隆基冷冷道。
“不过,黄日春犯有欺君大罪,臣若不杀他,将大唐律法置于何地!”步云飞继续道:“黄日春身为阳泉县令,擅改军户名册,乱我大唐军法,此罪一;叛军兵临井陉关,河东危急,黄日春身为地方父母官,仗势欺人,逼死阳泉官吏白孝德的母亲,逼反阳泉军户,几乎导致河东不保,此罪二!助纣为虐,对金瑶公主欲行非礼,以下犯上,藐视皇上,其罪三!害怕事情败露,又刺杀金瑶公主,杀人灭口,此罪四!此四罪,犯一者,即是死罪,何况四罪俱犯!臣从苍岩山突围而出,如丧家之犬,路过阳泉,本不该多管闲事。臣也知道,大唐律法,即便是穷凶恶极之徒,也要由有司问罪,皇上御笔恩准,才能明正法典。只是那黄日春凶狂,王承业阻塞言路,金瑶公主危在旦夕,路途遥远,又有王承业阻碍,臣无法向皇上禀明,只得先斩后奏!”
步云飞将阳泉之事,从头到尾细细了一遍。
李隆基道:“步云飞,你所言是实?”
“臣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谎言!”
杨玉环在一旁道:“皇上,步云飞确有擅杀朝廷命官之罪!可也是事出有因,况且,阳泉与长安相距千里,事态紧急,步云飞也无法向皇上禀报。还望皇上格外开恩!”
李隆基了头:“黄日春犯罪当死!步云飞,你起来吧!”
步云飞却是跪着没动,道:“臣还有本奏!”
杨玉环有些着急:“步云飞,皇上免了你的罪过,你还不快谢恩!”
大唐官员,应该懂得见好就收,不能没完没了,尤其是在皇帝面前!皇上已经免了步云飞的罪,如果步云飞得寸进尺,那就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步云飞俯首道:“多谢贵妃娘娘眷顾,只是,臣虽然卑微,但身为大唐之臣,在皇上面前,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有话不,便是对皇上不忠!还请皇上明鉴!”
李隆基鼻子一哼:“那你就吧。”
步云飞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卷,高高举过头:“臣步云飞有本,弹劾太仆卿张通幽、太原尹王承业大逆不道之罪!”
李隆基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步云飞,你不过是个九品录事,杀了朕的县令,也就罢了!现在,你居然敢弹劾朕的太仆卿、太原尹!你难道不知道,按律,你这便是死罪!”
唐律,越级弹劾官员,便是有罪。而九品官根本就没有弹劾之权,而步云飞这个九品官,却要弹劾朝廷正四品的大员!这更是严重僭越!
“皇上,臣知罪!”步云飞道:“臣从苍岩山一路走来,已然是九死一生,方才见到皇上!请皇上准许臣把话完,待臣完后,皇上一并治臣擅杀官员、越级弹劾之罪!臣虽死无憾!”
李隆基脸色铁青,闭口不言。
虚远在一旁合十道:“皇上,此乃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事!贫僧知道,空云历经劫难,原本可以远走他乡明哲保身,根本用不着来面见皇上,犯此死罪!之所以冒死前来,还是他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你要什么?”李隆基冷冷道。
“臣要的,全在这奏本上!”
杨玉环慌忙从步云飞手里接过奏本,双手递给李隆基。
李隆基冷冷看着杨玉环手里的奏本,却是没接:“贵妃,步云飞的奏本,朕要是接了,便是违反了大唐律法!”
“若是在朝堂之上,皇上接受九品录事的奏本,那便是有违律法!”杨玉环道:“此处乃是般若堂,皇上接的,并不是奏本,而是虚远大师高徒空云法师的一封书信!”
杨玉环搬出了步云飞的佛徒身份来,李隆基无奈,只得头,接过了奏本。
李隆基打开奏本,一股刺鼻的气息刺得他眉头紧皱。
那种气息,李隆基曾经极为熟悉!
那是战火和血腥交织在一起的气息!
三十年前,李隆基就是在这种气息中,用铁与血的手段,铲除了一个个强大而残忍的对手,一步步走上皇位。
那是杀戮和死亡的气息!
那也是英雄豪杰傲视天下披荆斩棘的气息!
曾几何时,李隆基在这样的气息中中流击楫,挥斥方遒!
这交织着血汗之气的气息曾经让他兴奋、狂傲、思维清晰、目标坚定!向未知的命运,发起一次又一次勇往直前的挑战!
在那随时可能被敌人战胜而失去生命的日子里,这个气息给了他战斗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念!
三十年过去了,这种气息变得陌生而遥远,他几乎已经遗忘了,他曾经与这种气息朝夕相伴,如同是与生俱来!
李隆基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突然感觉到,生命深处那几乎已经衰竭的能量,因为这个气息,而复活了!
“步云飞,朕相信你,曾经九死一生!”李隆基缓缓道。
不用解释,一种气息,足以让李隆基相信,这个年轻人的经历曾经是那么壮烈!
“皇上,臣九死一生,只为将奏本交到皇上手里!”步云飞道。
李隆基的眼睛,落到了纸面上。
那是一张供状!
李隆基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
而他的身体,却是在微微颤抖!
供状上的字体,雄浑大气!
而字里行间所记述的事实,却是卑鄙龌龊到了极!
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能用这样的书法,来记述如此龌龊的勾当!
在供状上,他看见了颜杲卿的名字,那个名字如火焰一般,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看见了一个在烈火升腾的城楼上,慷慨赴死的老人!
而那个老人的背后,却站着一个阴险卑鄙的人,眼看着烈火中的老人,发出狰狞而险恶的笑容!
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忤逆不孝、暗箭中伤、抢夺战功、杀人不见血……这些天底下最为卑劣的勾当,那个人都做绝了!
那个人的名字就在供状的最后面——张通幽!
那是李隆基亲自加封的,大唐正四品的太仆卿,张通幽!
李隆基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方桌,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臣触怒圣上,请皇上治罪!”步云飞昂然道。
“你要朕治你什么罪?”李隆基手里攥着张通幽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臣不能救常山,不能昭雪颜杲卿,请陛下杀臣以谢颜杲卿!”步云飞一字一句地道:“但是,请陛下杀张通幽、王承业以谢天下!”
“你是,朕昏庸无能!”李隆基咬牙道。
颜杲卿举家殉国,大唐皇帝不仅没有表彰其忠,反而是亲自下旨,昭告天下,宣布其为叛臣!张通幽奸佞人,谗害颜杲卿,无尺寸之功,大唐皇帝反倒给他加官进爵!
天下荒唐,不过如此!
因为颜杲卿,大唐皇帝成了天下笑柄!
这是继安禄山反叛之后,李隆基遭受的第二次羞辱!
安禄山奸佞,天下人皆知,唯独唐明皇视其为忠臣!
颜杲卿忠义,天下人皆知,唯独唐明皇识其为叛臣!
李隆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即便是有地缝,他也不能钻!
他是皇帝!堂堂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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