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朕不是那个意思。”李隆基完全失去了皇帝的威严,如同是一位垂暮的乡村野老:“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各方消息很是杂乱,今天,河西奏报,叛将步云飞袭扰陕郡,以前,朕从来没听过步云飞这么个人,听你手里有一把步云飞锻制的团扇,这才过来看一看,只是想了解,这个步云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玉环是个聪明的女人,到了这个地步,皇上已经是非常给她面子了,总不能让皇上认错!
她曾经两次被皇上赶出大明宫,事不过三,如果再来一次,杨玉环只怕是再也回不到皇上身边了!
杨玉环不是那种眷恋富贵的人,正相反,大明宫的富贵,让她感受到的,只是心灵禁锢与生活的苍白!
但是,她绝对不能离开大明宫!
一个家族的命运,与她的去留休戚相关!
一旦她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整个杨家就将面临灭之灾!
杨国忠的所作所为,杨氏五家的飞扬跋扈,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树立起太多的敌人!
她想都不敢想,一旦失去了皇上的庇护,整个杨家的命运将会怎样。
她是被家族命运所绑架,但她无力挣扎。
“皇上,都是臣妾不能体恤皇上忧劳,出言无状,撞了皇上,臣妾给皇上赔不是了!”杨玉环俯首下拜,算是保全了皇上的面子。
李隆基从杨玉环手里,拿过了团扇,上下打量。
“皇上,臣妾以为,那个出现在河西的步云飞,与这打造团扇的步云飞,应该不是一个人,只是同名同姓罢了。”杨玉环道:“这个步云飞,只是个铁匠,一个铁匠怎么会带兵打仗?”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了扇钮上,那里有步云飞的落款。
李隆基缓缓道:“一个铁匠,既然能写出一手好字,他又为什么不能带兵打仗呢?”
那个落款是一行蝇头楷,笔力雄浑,筋骨毕现,李隆基精通书法,他看得出来,这样的字体,不是一个铁匠能写出来的!
李隆基看见的不仅是书法,更是才华!
这让他更为悲哀,才智之士,都跑到安禄山那里去了!
杨玉环早就注意到了这蝇头楷的笔力,那应该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才能够写得出来。曾几何时,杨玉环也因为这蝇头楷而浮想联翩,也正是因为这蝇头楷,她才认定,这个铁匠肯定不是在大慈恩寺里捣蛋的那只猴子!
那只猴子的身上透着贼性,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首好字。
“臣妾不懂。”杨玉环俯首作答。她知道,李隆基不喜欢聪明的女人,到了该让李隆基自己公布答案的时候,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李隆基翻来覆去审视着团扇,喃喃道:“这个步云飞曾经是一个在大慈恩寺借宿的盲流!半年前,吐蕃国师鸠摩来长安辩经,大慈恩寺差落败,就是这个步云飞出手相助,才给我大唐挽回了面子。后来,不知道怎的,他又成了一个铁匠,打造出护蜜铁,安禄山看上了他,想让他做范阳军器局总管,常山之战后,他就没了音信,现在,他又成了安禄山的游击将军,出现在了河西。”
杨玉环的内心,咯噔一下。
她一直以为,那个在大慈恩寺上蹿下跳的猴子,与打造团扇的铁匠,不是一个人,那个出现在河西的安禄山手下的叛将步云飞,更不是一个人。那是三个同名同姓的人!
三个步云飞,一个精通佛法,一个铁匠,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三个完全不搭界的人,竟然重合在了一起!
就像那个偷蟠桃的猴子,与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戴着紧箍咒降妖除怪的行者,重合在了一起!
世上万事纷扰,总有一些事情,让人不可思议,却又实实在在!
“虽然如此,那步云飞也不过只是个的游击将军,何劳皇上忧虑。”杨玉环道。
“是啊,他只是一个的游击将军!他活不了不久了,封常青已经把他围困在伏牛山!”李隆基的声音很是无力,又很是无奈。
杨玉环的心中一阵没落。
那个曾经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丝火星的猴子,难道真的要被如来佛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吗?
她突然发现,她不希望步云飞死!
“皇上,步云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跟着安禄山?”
“不知道!可惜了他一身的才华!”李隆基心中愈发悲哀:“玉环,早些歇息,朕走了!”
李隆基把团扇递还给杨玉环。
“皇上,这团扇还请皇上收回去。”杨玉环没接。
“怎么,你还在生朕的气?”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这把团扇皇上留着或许有用。”
李隆基摇摇头:“不是了吗,他不过就是个的游击将军!打铁才是他的本行!”
李隆基罢,转身而去,消失在了浴堂殿外。
杨玉环捧着团扇,怔怔发呆。
打铁是他的本行?那么佛法呢?难道也是他的本行?
或者,当将军才是他真正的本行!
杨玉环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怨毒!
那只念佛的猴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皇上竟然怀疑她与那只猴子之间有事!
他如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生活,给她带来了难以言的屈辱!
杨玉环一抬手,把团扇扔进了水池里。
池水荡起一片水花,透过清澈的池水,团扇在水底闪闪发亮。
……
河西,步云飞带着六百人的队伍,在冰天雪地中,深一脚潜一脚地迤逦而行。
眼前山重水复,一片林海雪原。
步云飞和钱恩铭各骑着一匹战马,并辔走在队伍中央,他们的身后,是两位公主乘坐的马车。马车上搭着轿帘,左右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士卒护持着。
步云飞身着一身细麟甲,腰佩软剑,这柄软剑,还是兄弟三人在翠云村避难的时候打造的,钢口极好,在常山和土门,这柄软剑饱饮敌血,像是有了灵性,步云飞常常在恍惚之间,听见它的低沉的剑鸣声。
而西麟甲则是在阳泉府库中找到的。唐军规制,七品以上武将可穿戴细麟甲。步云飞这身西麟甲是长安军器局专门为阳泉关守将打造,阳泉原本大唐的重要关口之一,一旦有战事,阳泉关守将应该至少是从五品以上。所以,府库中预备有这一身甲胄。因为大唐承平日久,阳泉关始终没有进入战争状态,这身细麟甲封存在府库中,无人问津。却让飞捡了个便宜,一个九品文官,穿上了七品武官才能穿戴的甲胄,按律有僭越之罪。
“步将军身着此甲,颇有儒将风范!”钱恩铭道。自从步云飞穿上西麟甲,钱恩铭就改口称步云飞为“将军”了。
“钱大人笑了,步某这是僭越!”步云飞揽辔苦笑。没有朝廷的敕命,穿上西麟甲,自称“将军”,往了,是僭越,往大了,就是谋反!
“步将军不必自责!如今天下大乱,朝命不通,志士身赴国难,不拘节。”钱恩铭道:“在阳泉的时候,我就听,河北许多郡县纷纷举义,地方官员自称将军,招兵买马抵抗安禄山叛军,按律,他们都有僭越之罪。我听,平原太守颜真卿,集合各路豪杰,歃血盟誓,反抗安禄山。这些人都是我大唐忠臣义士,岂能以‘僭越’二字斥之!”
河北虽然是安禄山的根据地,但境内地方官员,并不是完全唯安禄山马首是瞻,安禄山起兵十分突然,大军过境,不少地方官吏不知所措,勉强俯首。一旦安禄山大军南下,一些地方官马上改换旗帜,杀掉安禄山的亲信,踞城自守,与安禄山为敌。只是,河北身陷敌后,与朝廷音信断绝,这些官吏便自称将军、指挥什么的,用于号令民众。
平原太守颜真卿便是其中之一。
颜真卿是颜杲卿的堂弟,起来,颜真卿能当上平原太守,也是托了颜杲卿的福。当初,安禄山对颜杲卿极为信任,视为心腹,爱屋及乌,便把颜杲卿的这位堂弟,也送到了平原太守的高位上。
颜真卿生性放浪,当上太守后,却是不务正业,整日纠集一伙文人,饮酒赋诗,野游消遣。高尚多次在安禄山面前弹劾颜真卿失职,安禄山却是不为所动,直到安禄山起兵造反,高尚还怀疑颜真卿心有二志,请求安禄山除掉颜真卿。安禄山却根本没把颜真卿放在眼里,自以为颜真卿不过是个疏狂书生,即便图谋不轨,也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哪里想到,颜真卿却凭依一座的平原城,击败了安禄山的大将李归仁,杀了李归仁!如今,颜真卿统帅河北诸路豪杰,与安禄山手下大将史思明鏖战。只是,河北与朝廷音信断绝,颜真卿的义举,朝廷一无所知。
“颜家兄弟,真乃一门忠烈!”步云飞叹道:“朝廷如此对待颜杲卿,虽是人作怪,却也让人心寒!步某此次进京,一定要为颜杲卿伸冤!”
钱恩铭沉吟片刻,叹道:“步将军进京替颜杲卿鸣冤,乃是义举。只是,钱某担心,此事只怕大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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