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牌,日头已是西沉,可天色却依旧不曾黑将下来,漫天的云彩被太阳的余晖渲染得通红如血,圆月初升,淡得很,有若白盘子般斜挂在天际,太原城里炊烟袅袅而起,街上行人渐稀,可鸿鹄酒楼门前却依旧熙熙攘攘着,前来宴饮的客流络绎不绝,虽说比不得明月楼那般非富即贵的奢华,可生意兴隆却是不争之事实,掌柜的固然是乐呵得嘴都合不拢了,却累得门口处负责招徕的店小二们寒暄得个口干舌燥不已,纵使如此,当见着一名壮实汉子从一辆半新不旧的豪华马车上哈腰而下之际,众店小二们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几乎是蹿着便全都迎了上去,没旁的,只因到的这位主儿可不简单,赫然正是山西旗营参将多隆!
“多爷,您来了,还是老规矩?”
“多爷,您楼上请!”
“多爷,小的给您见礼了!”
……
多隆乃是鸿鹄酒楼的老主顾了,为人又豪爽,打赏起来,从不吝啬,毫无疑问,对于店小二们来说,是最hǎode客人之一,自是须得紧着巴结了去,这不,多隆才刚站稳脚跟呢,一帮子店小二们已是将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讨好不已。
“嗯,嘎老三他们都到了么?”
多隆早就习惯了这些店小二们的殷勤,并未因此而停步,也就只是矜持地吭了一声。
“回多爷的话,早到了,说是要等您来开席呢。”
多隆既是有问,自有嘴快的小二紧赶着便应答了一番。
“嘿,算这帮混小子有心了,得,赏尔等的!”
一听店小二这般说法,多隆当即便笑了起来,自得地扯了一句,而后一抖手,将几锭散银往空中一丢,任由一众店小二们在那儿胡乱地争抢不已,他自己却是昂首挺胸地行进了酒楼之中,熟门熟路地便直奔三楼惯用的雅间而去了。
“嘎老三,你小子……,啊,王,王爷,您怎会……,啊,末将叩见王爷!”
今儿个请客的都是多隆的手下,他自是无甚讲究,一把拉开包厢的门,晃荡地便行了进去,口中还大大咧咧地嚷嚷着,只是粗口尚未爆完呢,突然间发现当面端坐着的人分外的眼熟,不由地便是一愣,再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了那含笑端坐着的竟然是钦差王爷弘晴,冷汗当即便滚滚而下了,结结巴巴地吭哧了几声之后,方才如梦初醒般地一头跪倒在了地上。
“免了。”
弘晴并未去计较多隆的失仪,不过么,也没表现得特别的亲近,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今儿个多隆是来赴几名手下的宴的,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弘晴,心中自不免有些个惊疑不定,再一听弘晴叫起的声音里几不带半点的感情色彩,心下里当真有些发虚不已,没旁的,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外号实在是太吓人了些,多隆虽自忖并无甚太大的过失,可手脚却也难称干净,吃空饷的事儿还是曾干过几回的,对于弘晴的突兀出现,忐忑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但却不敢多问,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站将起来,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屹立在弘晴身后的那几名手下将领,试图从众人处得些暗示,可惜这番功夫全是白瞎,往日里与其关系颇佳的嘎游击等人这会儿全都面无表情,丝毫没半点帮衬多隆一把的意思。
“多将军不必紧张,本王今儿个也就是来与将军闲聊一二的,坐罢。”
尽管多隆已是紧绷着脸,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可这等举动,对于弘晴来说,不过是徒劳而已,只扫了其一眼,便已将多隆的小心思看了通透,不过么,倒是没出言点破,而是微微一笑,语调和缓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不敢,末将站着便好,您youshi只管吩咐,末将自当遵从。”
面对着弘晴这等位高权重之辈,多隆又哪敢失了礼数,恭谨地逊谢了一声,却是怎么也不敢去落了座的。
“嗯,多将军来山西有十年了罢?”
多隆要拘礼,弘晴也没去勉强于其,笑了笑,一派随意状地便发问道。
“回王爷的话,末将是康熙四十三年奉调山西的,至今已是十一年余。”
多隆压根儿就搞不懂弘晴此问的用意何在,也没去细想,紧赶着便应答了一句道。
“十一年?呵,这时间可不算短了,如此说来,这山西大营里,多将军可算是元老了?”
弘晴淡淡地笑了笑,依旧是一派拉家常的口吻,风轻云淡状地往下追问道。
“确是如此,若以任职年限而论,末将在山西营中确是最久者,只是末将初来之际,只是一把总耳,得蒙前任都统钟音将军不弃,七年来,屡多提拔,方有末将之今日。”
饶是弘晴面色和煦,可多隆却断然不信弘晴如此曲折地将自个儿招来就是为了扯这么些无甚营养的闲话,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谨慎得很,甚至不惜将自个儿的后台都给搬了出来,此无他,钟音如今是闽浙总督,乃是天下八督里唯一跟三爷相善者。
“嗯,多将军之忠勇,小王可是久闻了的,不瞒将军,小王此番离京前,我阿玛还曾说过,若是山西有难决之事,找多将军一准没错。”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多隆此际将钟音抬将出来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扯虎皮当大旗罢了,却也懒得说破,这便笑呵呵地顺着多隆的话头,好生将其夸奖了一番。
“不敢,不敢,王爷有甚吩咐还请直言,但消末将能办得到的,断不敢辞。”
这一听弘晴这等说法,似乎并无找自个儿的岔之意思在内,多隆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但却依旧不敢有所轻忽,赶忙便出言表忠了一番,当然了,话里其实还是留下了个小尾巴,言下之意么,也简单,那便是能办得到的,他多隆才会去办,办不到的么,那可就敬谢不敏了,左右旗营乃是独立单位,弘晴虽是钦差,不奉旨,却也一样不能插手旗营之事。
“好,有多将军这句话,本王也就可以放心了,且不知多将军对赵凤诏贪腐一案所知几何?”
对于多隆这等留尾巴的表忠,弘晴心中其实跟明镜似地清楚,不过么,却并未在意,笑呵呵地便嘉许了其几句,而后话锋一转,已是将话题引到了赵凤诏一案上。
“这……,末将乃旗营之将,于地方政务并无瓜葛,此案末将虽是略有所闻,却大体上是道听途说罢了,实不敢妄言。”
多隆显然是有些跟不上弘晴的节奏,加之猜不透弘晴此番私下与自己会面的用心到底何在,自不敢胡乱言事,赶忙一低头,来了个虚言应对。
“呵,老多这话可就有些不实诚啊,怎地,旗营里那些肮脏勾当还真能瞒得过你老多这么个地头蛇么?”
多隆这话一出,弘晴突地轻笑了一声,无甚顾忌地便暗示了一句道。
“啊,末将,末将……”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多隆的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有心虚言应对么,却冷不丁见着弘晴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寒意,敷衍的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胆量说将出来,可要他就此承认下来么,却又担心事情传到奎宁安耳中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左右为难之下,整个人顿时便瞠目结舌地傻愣在了当场。
“这么说,你老多应是听到了些风声,本王没说错罢,嗯?”
弘晴似笑非笑地看着多隆,意有所指地往下追问道。
“回王爷的话,末将确是听到了些传言,说是营中有人涉案颇深,只是未经证实,末将不敢断言个中之真伪。”
弘晴这么句话虽算不得太过严厉,可实际上却是明摆着在逼多隆作出最后的抉择,个中之意味不可谓不深,多隆虽是武夫,却并不愚钝,自是听懂了话里的潜台词,脸上的挣扎之色顿时便大起了,好一阵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咬着牙,隐约地透了点底。
“嗯,老多能说出这话,足见忠勇之名无虚,本王也不瞒你,旗营中涉案者就是奎宁安,圣上有密旨在此,着本王提调旗营诸般事宜,剿灭奎宁安等大逆不道之辈,多将军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否?”
尽管多隆的答话还是有些个遮遮掩掩,可也算是勉强能合格了的,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抖手,已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密旨,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面色肃然地喝问了一嗓子。
“末将愿附骥尾!”
这一见弘晴将圣旨搬了出来,多隆哪还站得住脚,赶忙跪倒在地,高声表了态。
“好,事成之后,本王当上表为诸位将军请功,事不宜迟,我等这便好生商议一下行动之方案,本王有一方略在此,当……,此事由多将军居中指挥,嘎将军等一体听命行事,尔等可都听明白了么?”
多隆既已表了态,弘晴也就没再多迁延,这便一招手,将多隆以及老十三所介绍的嘎老三等人尽皆召到了桌边,以手指蘸了下茶水,飞快地在桌面上画出了旗营的草图,详详细细地将作战之计划道了出来。
“末将等谨遵王爷之令,纵死不辞!”
弘晴的喝问之声方落,多隆等人已是尽皆跪倒在了地上,齐齐高声领令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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